英雄志的创作目的

与一般描绘英雄的故事相同,英雄志的创作目的亦在表扬英雄、赞美英雄,然而英雄志在建立主角的英雄形象后,却又拆解了他们崇高的形貌,将之还原为人,甚至是贬低为罪人。这便是小说里尝试的「建构」与「解构」。

这里先介绍英雄志里对「英雄」的定义。

「英雄」,据其世俗之定义,诚乃「对公众有重大贡献」的人,他们多半历经了一定的困难,为公众、或至少为自己和家人带来了幸福,比方说出身于贫民窟的富豪们,他们经常被舆论塑造为英雄,因为他们代表积极向上的力量,他们的成功证实了一件事,任何人只要透过自身的努力,便足以克服贫微的出身,达到惊人的成就。

也因此,这类的英雄成为了楷模,他们一面受到追捧,一面也把持道德的话语,当人们埋怨于世界的不平等时,他们的存在就足以反驳所有的指责,他们证明了努力可以改变一切,也反向说明了埋怨者的贫困其实是来自于怠惰和懒散,而非是因为大环境的不公。透过身上的光芒,英雄间接掩盖了弱肉强食的黑暗现实,他们让身处黑暗的输家们看到了希望,从而自愿接受不公正的规则。这样的英雄无疑是皆大欢喜的,赢家接纳他,输家学习他,所以他们不断被塑造出来,成为典型的「时代造英雄」。

「时代造英雄」,是基于公众心理需求所制造的人为幻影,是一种带有讽刺性的幽默喜剧,然而「英雄造时代」,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现实悲剧。

英雄的另一层定义,更深层的意义,实为「人性中的神性」,即「行为之最终目的超越理性」(利它主义的衍生),在这种定义下,英雄不再是拥有超人力量的人,亦非获取了非凡成功的大人物,他们之所以被视为英雄,完全是因为他们拥有一种特殊的个人意志,足以凌驾肉身与环境的种种限制,正因意志如此强烈,他们必定会竭尽所能的创造时代,改变亿万人的集体命运,这就是「英雄造时代」。

英雄与时代的关系是复杂的,所谓的大时代,其实就是集体的总意志,代表了多数的决定,但英雄本身却属于「少数」,当他们的少数意志与公众的多数意志相呼应时,他们是非常幸运的,他们会受到各方的宠爱,在欢呼声中奋勇前进,铲除心中认定的一切敌人,当然,他们的出发点多半是良善的,但他们未必会带来善果,幸运的话,他们创造了时代,改变了所有人的处境,然而更多时候,其结果往往出乎意料,他们打垮了心中的敌人,却总是把自己变成了自己都无法容忍的坏人,这个轮回过程在英雄志里大量出现。所有早期代表良心正义的渺小主角,随着剧情推进,一个一个成为后期灰暗朦胧的巨大身影,执行着灰暗朦胧的律法,彻底失去了理想性与正当性。这恰好是他们年轻时最无法忍受的景象。他们变成了自己当年一心铲除的敌人。

然而这并不是最大的悲剧,比这种不幸更可怕的是,一旦英雄的意志本身就与公众的意志相冲突,往往从一开始就不能见容于当代,这时他们会选择对抗到底,即使「春蚕到死丝方尽」,他们也在所不惜。一旦走到了这个地步,便是希腊神话里最典型的「英雄悲剧」。

有趣的是,和公众冲突越大的英雄,其理想性格也越重,外观上也更像是好人。例如英雄志里最光明伟大的主角「卢云」,他几乎是在一开始就以绝对的个人意志冲撞整个朝廷,幸运的是,他十分渺小,因此惹不上杀身之祸,但随着他的职位越来越高,他冒的风险也越来越大,最后走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但是在最后一部里,卢云终于领悟了,原来他带来的灾难绝不下于他所审判的对象。这种醒悟也发生在其他主角身上,每一位主角在追寻自己天命的同时,他们也不断的反省,这种反思与对比便是前述的「英雄解构」。

对于英雄的定义,我们抱持宽大态度。儒家深切明白,一个人是否能得到英雄美名,其重点并非在于结果,而在其追寻的过程,每一个人从启蒙之日开始,便已踏上了他们的战场,这段人生路途上的自我实践,就是英雄之路。其过程本身就是终点,其动机本身就足与最终的成就相提并论,也因此,其目的之崇高必须被手段的伟大所证明,亦惟有光荣之手段,方足证明其目的之伟大,这同时也是儒家对「君子」的定义,孔子重视「立德」超过于立功与立言,其所彰显之意义,不在于英雄们为世人带来多少的现实利益,带来多少的战利品,而在于更抽象的「树立典范」,因此中国人对失败的英雄是寄与怜悯的,这便是「不以成败论英雄」的由来。这一份成败得失,不仅是对公众而言,也是对他自己和他所爱的家人而言,他牺牲太大,但所得太少,除了一份理想上的宽慰,亦无他求。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就是人性,当一个人违抗了自私的本能,以内在的神性逼近于神,他就是英雄。因此在某一时、某一刻,人人都可能成为英雄,他们不该被最终的胜败所嘲弄,亦不该被「公众利益决定论」来赃否他们的光辉,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在那过程中爆发了非常之举,出现了人性本能以外的崇高追求,便足使任何一个人成为英雄。从这个角度而言,英雄志是励志的作品,亦是批判现实的作品。

小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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