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仲海———–他日若遂凌云志
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到另一个世界里,跳脱出我们对某些唯心价值的歌颂,跳脱出我们所认定的正义公理,重新认识世界的物质本质,赢与输,占有与剥夺、设计与诈欺,则此时,破坏就不再是犯罪,执法也不再是行善,执法的另一面是一种犯罪。而犯罪的另一面,却很可能是一种无私伟大的善行。
英雄志描绘了一个灰色的、朦胧的世界,每一位主角对之都有不同的反应,卢云是竭尽所能的、粉身碎骨的批判它,试图改变它,伍定远是带着无奈的情绪,尝试理解它,同时修补它,但有一个人完全不在乎,这个人就是秦仲海。
秦仲海喜欢笑,喜欢冷嘲热讽,嘻笑怒骂,在这个灰暗的世界里,他的哲学就是逍遥人间,也许是受到师父的影响,也许是基于天生自由的性格,秦仲海根本不在乎,如果人们并不愿意反抗,甚至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规则,幻想自己日后也可以当赢家,他又为何要扮演讨人厌的救世主呢?人们玩得正起劲,他为何要指责这些规则呢?所以他只在意自己的吃喝拉撒,他根本不想参与到这个游戏里。当然,秦仲海偶尔也会帮助人,但那是基于他的义气,他的私人情感,而非是基于意识形态的道德承诺。
秦仲海没有任何包袱,也没有任何良心上的谴责,他看到乞丐,他无动于衷,但他如果看到奋力抢劫的乞丐,他会热血沸腾。所以秦仲海虽然不承认世界的规则,但也不想去反对它,甚至懒得去批评它,正因如此,秦仲海注定是快乐的,投效朝廷是因为喜爱那场热闹,以及对柳昂天的情谊,但他的不幸之处却在于他的身世,他是自由的人,但他的身世却让他不再自由,在复辟大战开始后,他率先陷入了灾难,他得知自己与秦霸先的血缘关系,他恐惧惊惶,不愿正视,但随即而来的动荡,却让东厂秉笔太监刘敬死去,他也因此被江充逮捕下狱,在折磨中失去一条腿,失去了平生的武功,成为一个残废。
在秦仲海残废后,他不只一次寻死,对他来说,眼前的游乐场不好玩了,他想回家了。但方子敬赏了一条路走,让秦仲海有机会拿回失去的东西,所以秦仲海也开始了最后一次的探险,他在艰困之中攀到了人间最高峰,终于被迫正视他身处的人间,以及他父母兄长的死,他站在珠木朗玛峰顶,大声问天:「老天爷!你是否是仁义的?」、「上天的道!真的是仁慈的吗?」
秦仲海要下海了,正因为他跳脱五行外、不在六道中,当他决定闯入人间时,他的对手不再是任何一个人,他的对手就是这个人间,他用前所未有的意志挑战上苍的道,毁灭所有上天制定的规则,所以他说他不要「替天行道」,因为上天无道,所以他要「与天同高」,这段文字的真实意思是,秦仲海即将改变弱肉强食的规律,他昭告自己即将成「魔」。
在英雄志里,「魔」代表「毁灭」(秦仲海),「佛」代表「建立」(杨肃观),「天」代表规则(伍定远),「人」代表救赎(卢云),由于整个世界的规则充满缺陷,而佛的建立却带来另一种无解,所以「毁灭」并非完全没有正当性。
从第三部起,秦仲海就以魔王的身分出现,他的毁灭意志表现在「业火魔刀」之上。他失去了左腿,他的左腿是用钢铁造的义肢,这当然也是一个带有明确寓意的暗示。此外,他的额头也被刺了一个「罪」,这说明他的志向绝对不能见容于世俗。
英雄志第二部,仔细描绘了秦仲海的成魔过程。方子敬曾给徒弟两条路走,一条路是「下来」,成为一个凡人,另一条路是「上去」,来到那孤独的山峰顶颠,成为一个寂寞的大人物。秦仲海当时并不理解师父的意思,然而当他重建怒苍之后,他却懂了,秦仲海开始遭遇命运的无情捉弄。
在秦仲海竖起大旗后,山寨兄弟纷纷从各方归来,石刚、陆孤瞻、李铁衫,兄弟团圆,一切都得到了圆满,然而在这个圆满的过程中,秦仲海的个人追求却出现了缺憾,因为言二娘失散多年的丈夫韩毅也归来了,秦仲海被迫放弃了言二娘,也被迫忘记他重建怒苍的真实理由,他希望有个「家」,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但他没有家,他得到的是一个帮会,一个造反打仗的山寨,一个充满算计的政治组织。秦仲海的愿望从此再也得不到实现,他和言二娘的爱情被迫划上了句点,这是他舍弃人身的第一步,他开始一步步实践方子敬对他的预言。
秦仲海开始体会了孤独,但他仍然小看了方子敬的提醒,在随之而来的大战里,他被迫牺牲了自己的儿子,同时用自己的刀,斩断了他和师父、和卢云之间的情谊,秦仲海背叛了自己,抛弃了属于自己该有的一切,而他也被迫抛弃了重建怒仓的初衷,这一段故事是英雄志全书最重要的大高潮。
在复辟大决战中,秦仲海在惊天动地的砲声之中,白了他的头发,他与杨肃观同时「成魔」,他俩分别抛弃了最后的人性,成为了当世最高的两位大人物。
天下分庭亢礼的时代,就此到来。(原文)
在第三部里,已经四十五岁的秦仲海仍然是孤独的,他失去了一切,却成为了当代最高的叛逆领袖「怒王」,率领西北亿万众生与朝廷展开永不停歇的对抗,他和伍定远是战场上的对手,他和杨肃观更是意识形态上的死敌,双方的战争带来了十年浩劫,但在最末一部,秦仲海却在大战前夕失踪了,他其实并不希望毁灭这个人间,虽然他的使命就是如此。在这个灰暗绝望的世界里,他希望找到他的亲人,用残缺的方式和他所爱的人们一起活下去。这是秦仲海最后的自由意志。但即使如此卑微,他仍然不能自由选择。秦仲海最终仍要走上大战的舞台,拿起业火魔刀,完成他最后一宗大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