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小阿秀 一. 英雄棋局
离题是我的本色，在谈论孙晓笔下的诸位“假”英雄之前，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真英雄，今年孟春在三湘流连之际，在凤凰古城的长桥偶然经友人推荐，寻到了一本书，书中记载的奇人奇事让我感慨万千，这个人就是着名的湘西王陈渠珍，号玉鍪，生于清光绪八年（1882年）九月，其先祖由江西迁湖南浏阳，再迁麻阳，龙家铺，祖父始定居凤凰。陈渠珍16岁入沅水校经堂读书。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毕业于湖南武备学堂，分配在新四军第四十九标任队官，曾加入同盟会。宣统元年（1909）7月，钟颖率部进军西藏，陈任援藏军一标三营督队官，参加了工布、波密等战役，被调升为管带。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西藏，进藏川军中的哥老会组织积极回应，并杀死了协统罗长琦。陈渠珍出于个人安全考虑，于年底策动150名湘黔籍士兵，取道青海，渡哈喇乌苏河，入酱沙漠，过通天河，历经7月到达兰州时,仅有7人倖存，返回凤凰，已是民国元年（1912年）冬。24年后陈把这段历史写成《艽野尘梦》一书，而我在凤凰得到的就是这样一本书。
三湘五水之地历来人才辈出，凤凰人鄙薄攀附，崇尚傲气傲骨，这在凤凰出身的文人沉从文先生表现了个十足成色，至今记得拜谒沉先生墓地时震撼，一块大石有着这样的句子：“一个士兵如果不战死在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文人尚如此豪情，武人又当如何，据说军人们彪悍勇勐，不怕死敢拼命，对手越是个人物，斗起来就越长精神，之间互相砍砍杀杀纯属正常，可是谁要暗算行刺，即使得手也只算得上懦夫一个，这样的人在任何时代都可称之为“大丈夫”的，陈渠珍就是这样的一个武人。
我去三湘，一路火车，穿越湘境，路途遥远，本来行囊里只有一本《边城》解闷，后来又有了《艽野尘梦》，悲喜之间，往往难以自禁，沉先生的不可言说的温爱结构了那样一个曲折凄婉的爱情悲剧，他的述说像水，慢慢萦绕于心间，让人怅然若失，肠回九曲；而陈先生回溯27年之前的真实往事，九死一生，惨烈至极，像刀锋，寸寸剜心，真是肝肠寸断，旷世悲情啊。至今想起当时所读，仍然忍不住泪流满面啊！
像我们这样的书生，历来知识都从书本上得来，缺乏真实的历练，说什麽都像是强说愁。想来真正英雄心中的境界也不是你我可以心领神会的。
陈先生写道：“大地山河，一虚妄境界耳，非宇宙真实之实体也。虚妄云者，有成与毁也，皆相对者也。惟无成与毁者，乃为绝对，斯即真实本体也。故相对为假，绝对为真，即假即真，即真即假。《庄子》一书，破对待，明本体，即真见假也。孔子删诗订礼，为万世立人极，即假见真也。故假为差别，界之假有，凡一切事物之有形者皆是也。唯圣与哲，知其有，知其假，而又知有所由有，假所由假，故因有因假而建立一切法，大而修奇治平之道，小而卜筮星象之术。皆于是乎着焉。”
《英雄志》看尽英雄血，真是无人不冤，有情皆苦，何来大慈，同体大悲，借这陈先生的数言为英雄祭文。
1.局道
其实我的棋艺很差，尤其对输赢之道完全抱着很不端正的态度，但是对善于此道的人实在是仰慕，尤其是李昌镐那样的天降奇才更是五体投地。关于棋的文字，往往入木三分，想来棋局如人生，进退之间，方寸之内，气象万千，阿根廷的智者博尔赫斯如是说：
“棋子们并不知道
其实是棋手伸舒手臂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棋子们并不知道严苛的规则在约束着自己的意志和退进
黑夜与白天组成另一张棋盘牢牢将棋手囚禁在了中间
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佈棋子
上帝背后，又有哪位神祗设下尘埃，时光，梦境和苦痛的羁绊”
都想逃离操纵，都想脱离束缚，都想自由自在，可是棋手摆佈棋子，更大棋盘把棋手变成了棋子，上帝背后，又是谁在决定天意？
天意如刀，世事如棋啊！
对于人生的见解总是随着成长不断的改变，曾经的梦想可能不再，曾经的感情可能无存，曾经的信仰也可能烟消云散，也许也有重新建立的可能。
我承认我对政治的偏见建立在对它长期的误解之上，政治固然有黑暗的一面，但也有它伟大的一面，固然有贪污腐败者，但也有廉政清明者；固然有独裁强权者，但也有开启民智者；固然有只手遮天者，但也有为民请命者……重新审视自己，枉谈政治邪恶虚伪，也不过是袖手旁观，即便是修炼的怀抱仁义，大智大慧，依旧不能望那些真正改革天下的勇者之项背。
从棋局的角度看英雄志是一个棋局，英雄志中的人物如同是棋手，每一个行为如同在布一个子，在这张看不见的棋盘上相互揣摩、相互牵制，人人争赢，下出诸多精彩纷呈、变化多端的棋局。故事讲到第10卷，随着一个个棋眼的破解，老一辈人物纷纷退场，云雾散开，英雄志中最基本的两极对立者，即真正的对弈者——修罗和怒苍终见天日。
从政治的角度讲，这两个人代表了两种极端的理念，极端的独裁主义和极端的无政府主义，所以必然势如水火，一个是冰，毫无人气，一个是火，焚尽天下；一个是秩序，决不容情；一个无序，横行无忌；一个试图建立一个完美的体系，视一切体系外的人事为异端；一个只管破坏，破坏到无可破坏为止。（开个玩笑，从艺术的角度说，一个是学院古典主义，一个是抽象表现主义）。
如果我们把他们作为英雄志棋局的两大抄盘手，接下来的问题就好解决了。在修罗和怒苍之间，有两个重要的人物，包括本书的第一男主角卢云和本书的开场英雄伍定远被夹在了中间，他们该如何自处呢？如果说修罗和怒苍象徵着两种极端地政治理念——独裁和自由，那麽一代真龙伍定远必然站在修罗一边，对于这样重责重法的人来说，建设优于破坏，秩序优于无序，但是他有一个心理底线，用他自己的话就是八十三，为了建立秩序而做的暴力行为，不能扩展到“八十三”身上，也就是说“灭绝人性”，一旦独裁超越他的这一心理底线，他就不会再站在修罗一边，而开始倒向怒苍。假设这一切发生了，那麽修罗佛国崩盘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但是倒向怒苍以后又能怎麽样？定远能够容忍一味破坏而不建设吗？那是文明的末日。像这种非此即彼的公式，定远是拿不出解决的办法来的。
好在还有一个卢云！
故事到这里，卢云面对的是一盘珍珑棋局，天下棋局到此，修罗和怒苍都已经快要技穷了，再下下去，只怕同归于尽，荼毒天下。可这个难题，如何有解呢？
2.势说
前言铺陈到这里，该看看棋局上的形势了。在小伍眼里，《英雄志》世界是“人世间，是既残忍、复虚矫、更且卑鄙冶血无情之至。”
当然 他是对的，灾难更加放大了一切人性的弱点。
卢云失踪十年，修罗和怒苍就斗了十年，剧斗之下，再加上天灾，天下情势日益恶劣，也就日益了然。这里只说实力形势，不涉及任何道德评判。
首先来看看修罗王杨肃观所拥有的势力和所要面对的形势。
到了后半部，实际上《英雄志》已经成了一部政治小说，之所以还在武侠类，却是因为那些神奇的具有象征意味的武功。作为本书四大高手之一的修罗王最擅长的武功是六道轮回，书中这样说：“天诀正气引领、佐以阎浮提之妙奥、罗恸罗之威勐，兼加“恶三道”之种种不思议奇招。”我一直觉得政权的组织形式非常像建筑，比如这里杨肃观所建构的形式，他是以皇权为基础，以“镇国铁卫”为基本结构建筑起来的巨大体系。镇国铁卫即“客栈”，这是在杨的直接领导下的特务组织，在这里不存异心可以完全由杨控制的只有老四金凌霜和老六罗摩什，其他四位当家是各怀鬼胎，难以琢磨，并不能完全信任，其余六丁六甲只能算作私人保镖，当作棋子就完全不足道。
正统军队除皇帝以外的最高领导人是伍定远，杨太师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来钳制他，不可谓不高明，只要不出意外定远应该会是他身边最不可小觑的稳定力量，然而意外恰恰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艳婷的变化和卢云的出现便是机要。其他还有诸王的地方势力，他们实力暂且不说，一个国家，尤其是封建时代的中国继承人问题一直是根本问题，“立储桉”所引起的权力失衡和人心浮动是肃观必然要面对的。另外就是勤王军，正统王朝共有三支基本的军事力量，招募而来的“留守军”，但是他们名声不大好，有“稻草兵”之称，效率最低，腐败最严重，当然也最好控制；坐拥世袭俸禄的“勤王军”，勤王军是镇守皇城地禁卫大军，自正统朝创建之后，便将景泰朝遗下地卫戊兵马予与扩编，分为“前锋”、“武兴”、“骠骑”、“神机”等四营，下辖四十八师，二百四十卫，共有步卒、马兵、炮车等一百余万兵马，这支军队应该是牢牢地掌握在皇家手里，我觉得银川对这支军队会有打算。 最能打的应该还是伍定远的“正统军”，军队就是打出来的，他麾下光“潼关六镇”就编制庞大，每镇共计六大卫所，全军合计二十万将士，决战时刻就在京城门外，这样加起来朝廷集结在京城周边的军队主力亦在百万之数，真想问问修罗王打算如何调度？
所以，杨虽然自称建立了“大佛国”的统治，但是他的绝对统治权和权威是建立在冰山上的，一旦正统帝不再信任他，或者新君临朝都有倾覆的危险，甚至成为众矢矢的的危险。因为除了特务组织以外，实在是很难看到杨有其他的政治势力可以作为策应，所有的关系都是利害纠结和相互利用。
而外部势力却在积极策反，如倒杨的义勇人，日益进逼和扩展，而内部的裂痕及矛盾却已经越来越明显地展现出来，他身边那些被他压制了那么久的怨愤纷纷爆发，当修罗王被迫从幕后走向台前的时候，在强光的照射下，他会是怎样的面目呢？
说得再明白一点，心力交瘁的肃观连自己的家门都没有摆平，想想都是不安全因素，母亲杨太夫人对自己丈夫的猝然离世和传说中已经死去的儿子的突然回家会不会产生因果的联想，再加上儿子还阳以后端的圣恩浩大，权势熏天；弟弟杨绍奇又会怎么想？他可对谁是自己的亲身父亲毫没有怀疑；还有妻子倩兮，还有小阿秀，这是一个拼凑起来的家，总有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的那一天。
再加上外部怒苍恶鬼日益逼近修罗王最重要的核心地带京城，魔军大本营，拥兵七十万，加上其他各地的义军，和自发的百万饿鬼，实力已经和朝廷持平，浩劫难免，这个时刻，也就只有孩童会为不用去上学而欢欣雀跃。
内忧外患，积重难返，难怪以修罗王的心机城府依旧“一咳之下，竟是满手鲜血，染得衣衫尽为腥红。”。
怒苍王的情况比修罗王要强一些，战略优势很明显，称得上是势如破竹；俗话说的好：光脚不怕穿鞋的，仲海是红卫兵小将，造反的热情比天高，他不用为一个朝廷负责任，这是他比肃观强的地方，总之是呵佛骂祖、无法无天，杀尽天下可杀之人，然后呢？没有下文了
怒苍大本营共有70万，加上其他各地的义军，和自发的百万饿鬼，实力已基本和朝廷持平。怒苍的大将实力超群，汇聚了武英和景泰两朝不能为朝廷所用的精英。他们之中有才智超群之士，惜时不我与，如青衣秀士；有心忧天下的豪杰，奈何无力回天，如江东帆影；其余效命的死士不可胜数，尤其是这些人对秦霸先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等闲决不会背弃他们的少主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怒苍是戮力同心，豪气冲天，势不可挡。布衣的力量啊，连兵器都比朝廷强，杨太师啊，杨太师，知道手下有手无脑的坏处了？聪明的不忠诚，忠诚的不智慧，怎么怒苍山就如此幸运呢？
呵呵，一个建设，一个破坏，修罗国死气沉沉，当之冰；怒苍山群情激奋，当之火。
修罗王的智慧又体现出来了，洪水灭顶，唯一有可能成功的机会在擒贼先擒王，除掉秦仲海，洪水就能分流，这样赢面就大了很多。
最后要赞几句修罗王和怒苍王，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当然不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
修罗和怒苍够狠，够绝，体现了人身上勇气和智慧的极限，在他们眼里，睥睨天下，世道人心算什么，好就好，坏就坏，忠就是忠，奸就是奸，千秋骂名不过浮云过眼；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人活着，总要做决断。选错了，也不过是错了，拣对了，只不过是对了，一刀子下去，砍的不是魔，那就是神，又怎么样，一个脑袋不会被砍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