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神是逍遥的,但众生不得而知。众生知道的神,是高居人上,俯视众生,众生不可动之,而他可动众生。他为众生制定规则,而众生只可遵守,不可质疑。
对于正统朝的众生来说,就有这么样一个“神”。
他是这个王朝实际上的统治者;他自称为修罗王,已不把自己当“人”来看;他高高在上,按自己的心意摆布着这个王朝;他为这个王朝制定“神”的规则—-当世俗的规则与他的规则相抵触时,世俗规则服从他的规则; 他宣称无人可以再为他制定规则,除了上天;他不在意众生对他的看法,众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就是杨肃观。
神也是由人修炼成的。
当他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是循规蹈矩兵部司郎中,迷煞京城闺秀的风流公子,文采武功均堪称一流的当朝进士、神僧传人。
是谁,或者说是什么,让他从一个人变成了“神”?
杨肃观的故事,到目前为止,还是《英雄志》里最扑朔迷离的。其中,他的身世之谜,也许是这部小说最终,也是最关键的谜团之一,很有可能,连杨肃观现在自认为自己已经知道的身世,也是不尽详实的。或许,随着杨肃观身世之迷的揭开,《英雄志》也应该走向结局。
但《英雄志》绝不是一本为追溯一个神秘人物身世的小说。所以,我们不妨先把这些孙晓还没有写出来的故事放一边,以现在已经写出来的东西为参照,看看杨肃观这个人是怎么飞升的。
杨肃观人生中有几个关键事件是已经凸现的。起码,景泰30年之前的这几个关键点是清晰的。
少年时候入井发现井底人是第一个关键。这个事件让杨肃观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的家庭,心中开始有了恨意。或许,杨肃观后来成为“修罗王”而不是“观世音”,便是此事造成的。
入少林随天绝修习佛法武功是第二个关键。从此杨肃观开始受天绝的影响,并承袭了天绝建立大佛国的梦想,他已跳出了自己的个人仇恨这个小小的世界,有了从神佛的角度看待世间众生的心界。
出少林入朝廷为官是第三个关键。杨肃观开始接触到朝廷的种种内幕和尔虞我诈,初步锻炼了他掌控局面的能力,也让他初步有了改变这个王朝的希望。也是在这一时期,杨肃观认识了他一生的大敌:秦仲海。
破坏刘敬未遂政变是第三个关键。此时的杨肃观,自认为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确实明白了景泰十四年发生的事情,知晓了秦的身世,确信了武英仍在人世的玄机,非常了解潜龙的计划,同时通过秦仲海猜出了刘敬的计划。或许他是书中知道秘密最多的人。这些秘密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可能在这时,杨肃观已经有了自行政变的想法,已经有了俾倪天下的模样。那一句“天下英雄,唯有你我”,已将他的“神”态隐约表现了出来。
天绝传授杨肃观天诀(这应该是在秦仲海入狱前的事情)并将神剑擒龙交与杨肃观(这应该是少林大战之前的事情),则是杨肃观成神前的最后一次关键事件。由此,杨肃观能以一人之力,发动六道轮回。这个事实,无疑让杨肃观有了超越众人的能力,也有了超越众人的心态。加上此前知晓的秘密,与自身的修炼,杨离心态上成神,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天绝,就是这最后一步。
杀天绝,是杨肃观最终在心态上成神的最后一级台阶。此前的杨肃观,无论其武功如何超群,心智如何深沉,野心如何雄大,他的前面总站着一个人。他其实一直都是在“助天绝”建立大佛国。而当杨肃观终于见到武英,并且深知天绝的计划绝无建立大佛国的可能时,他才深悟到自己的心愿早已不是“助天绝”,而是“建立大佛国”。任何阻碍他建立大佛国的人都必须清除,即使这个人的名字是天绝。于是,杨肃观以天绝传他的神剑擒龙杀了天绝,也从此开始了他神的旅程。在少林之战败北(无论是表面的还是隐藏的)后,杨对卢所说“现在能给我规矩的,只有上天”时,杨的“神”态,已是表露无疑。
此后的事情,对杨肃观有最大影响的,就只有狱中找到“同伴”,建立镇国铁卫。狱中的杨肃观终于明白,已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天下,也无法掌控天下的。正如所有的宗教里,神都有自己的使者侍从一样,他也网罗了一批这样的使者。这时的他,终于羽翼丰满,离正式登临神位,也只缺那一个仪式了。镇国铁卫建立的那一刻,杨肃观指天厉喝“神佛舍弃诸君,我不弃诸君”,他正式登临神位,自称修罗王。
至于此前的金龙桥畔龙吐珠,此后的设计让柳门被屠,大水瀑夺玉玺,以及最后的子夜政变,其实对杨的心态并没有什么影响。
景泰32年,正统复辟,杨肃观登临神临天下。
神并不能为大多数人所感受到。能确切知道神之存在的,只有神的使者――镇国铁卫。能隐约感受到神的存在的,只有少部分位高权重之辈。神对世间的统治,是通过世俗的政权来实现的。正统朝的芸芸众生,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的存在。不过也难怪,庄子有云,“圣人无名”。神人是比圣人更高一等次的存在,无名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当神的使者偶尔出现在人间的时候,并不被人当做神使,而是“黑衣鬼”。由是,杨肃观所建立的“少林佛国”也并不象是佛国,而是“修罗鬼国”。不过也许杨肃观并不在意这个,他要的是自己心中的佛国,让别人守他的规矩,至于别人怎么看这个国这些规矩,他似乎并不在意。
神高居天宫,俯览人间。神以为,自己已经尽知人间的苦难,所以任何一个个人的苦难对于神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为了神的规则得以施行,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于是有了神喻王一通可以去死的章节,于是有了千万饿鬼被神舍弃的局面。
然而与佛祖如来不同,建立大佛国的修罗王杨肃观并不曾在苦难的人间有多少苦痛的经历,他只能感受到自己已经“满身罪孽”,并自以为可以“万千罪孽尽归吾身”。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世人。因为没有经历,他无法切身感受到万千“贱民”的苦痛,正如他不是羊,无法切身体会羊的痛苦一样。他是以“舍我”入道者,这决无可质疑之处。可是,他不仅自己“舍我”,还要天下众生都“舍我”。这就很有问题了。当他自称修罗王时,也就注定了他要建立的这个世界,决不是一个可以讲人的感情的世界。一个只有“规矩”没有“自由”,只有“天理”没有“人情”的世界,最终的结果,就是――天地噤声!
“修罗王临,天地噤声”,杨肃观显然明白这些道理,然而他居然还是要这么走下去,只能说,他在神的位置上已经太久,已经忘了自己实际上并非真正的神这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又或者,他并不想建立什么不世功业,甚至建立大佛国也并非他心中的功业。“神人无功”,神人想要的,也许只是心中的那一点愿望。建立大佛国,便是杨肃观的愿望。
神总是孤独的。自杨肃观杀师成神,他就已经没有了可以对话的伙伴。当在狱中,他乞求佛祖赐予他同伴的时候,他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这一点。然而,他一手建立的镇国铁卫,杨肃观也并未真正的将他们当做同伴,而是将他们当做工具。同样,除了真龙之妻想给他制造点麻烦,其余的人,都是真的视他为神,绝无半点自己的主见。人和神是不能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对话的。
没有人可以对话,杨肃观无从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于是,他在修罗之路上越走越远。
当然世上并非没有深知杨肃观,可以与他同台对讲的人。然而,这个人,却不是杨肃观的伙伴,而是他的敌人。
他就是正统朝的魔王,天下饿鬼的希望――秦仲海。
在几乎任何一种宗教里,必然有两个相对的概念以区分这个宗教信仰的与批判的,这就是所谓神与魔。脱离了神来谈论魔或者脱离了魔来谈论神,都是不完整的。
神高居九天之上,俯览六界。神所想要的,是制定规则,控制一切,要众生顺天应命。魔则是身处九地之下,笑傲众生。魔所想要的,是打破规则,控制自己,如果天命不合我意,就要逆天抗命。
神和魔,是两个极端,但极端相通,两者之间,又存在太多的相似。正统朝的修罗王杨肃观和魔王秦仲海身上,就有许多相同的东西,相似的经历:他们都有不为人知的童年,都有令人羡慕的青年,都有武功智慧高绝的师父,都有狱中挣扎的苦痛,都有面临抉择的重生。
但与早知自己的身世杨肃观不同,秦仲海直到成年以后,历经磨难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虽然和杨肃观同为柳门二将,但秦仲海却并不文武双全,其豪迈不羁的个性,也使之不象杨肃观那样成为京城闺秀的梦中情人,却着实能吸引重情重意的风尘女子。
两人的师父也各走极端,虽然同为四大宗师,但武功个性都迥然不同。天绝的武功是阵势,他看到世间的悲苦,并发愿要建立大佛国普渡众生,欲以一人之力改变天下;方子敬的武功是心法,他也看到了世间的悲苦,但与有少林佛法为保护,可以局外旁观的天绝不同,方子敬是这个世界各种悲苦的亲历者,所以他比天绝更能感受众生之苦。历经苦难的方子敬无心去为众生做点什么,他只走自己的路,寻自己的道,掌控自己的命运。天绝从小就在少林寺教杨肃观佛法戒律,方子敬则从小就带着秦仲海东游西逛,从未教秦仲海立什么志向,设什么规矩。
与杨肃观自求牢狱,不受凌辱,自存自救相反,秦仲海下狱是遭人陷害,并经历了切肤之痛,最后被人救出。
而在成神成魔路上最后的考验面前,杨肃观决然选择了挥剑杀师,秦仲海却无法做出杀师之举,甚至无法做出杀友之举。
还有更为重要的不同:具有神性的杨肃观从来就是孤独的,缺乏亲情友爱;具有魔性的秦仲海则拥有可付衷肠托生死的朋友以及关爱自己的亲人、师父、情人。
正是这些不同,使能够决绝的杨肃观最终成了生活在天宫的大人物修罗王,而无法舍弃一切的秦仲海,只能与千万饿鬼一道,在魔界挣扎求生。
秦仲海的成魔之路一半是逼出来的,一半是出于自己的选择。
入狱之前的秦仲海,就秉承了其师的个性,敢作敢为,不羁不忌,不求尽如人意,只愿我行我素。这种处世态度,往深了说,其实就是魔性--与清规戒律大道宏愿的神性截然相反的魔性。
被人陷害入狱,使秦仲海经历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他有过短暂的彷徨。那是在经历牢狱、断腿、武功尽失之后,在言二娘的酒店里择菜为生的日子。但即使是那段日子,他内心的火焰从未熄灭,与流氓们的死战大笑,便是明证。与卢云的偶遇让这把火再无法掩饰。于是,当方子敬给他两种选择--是成为痛苦的大人物还是成为平凡的小人物--时,秦仲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或许这时的秦仲海并未想过方子敬所说的日后后悔会有多么的严酷,但秦仲海却深知自己决不甘于那种小人物的不能为所欲为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在这之前的秦仲海,只有魔态魔性,却无魔心魔行。直到本欲向天神申诉的他,在与天等高的世间第一高峰峰顶,领悟到“我就是神”并自封“尿神”的时候,从绝望中获得新生的秦仲海第一次明确的有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魔心。
于是,武功大进,重建怒苍的秦仲海,开始了他大规模的率性而行。但可以说,直到在少林地道中与杨肃观的会面之前,他的这些行为与其说是为了造反,不如说是为了好玩。所以才有少林寺前旧友重逢的把酒论情义,比武定输赢。这时的秦仲海,其实和入狱前的秦仲海并无多大的不同,豪放不羁却又重情重意,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很有感情很有信心的,至少,他对人还没有产生过恨意。
在少林地道中遇见等候已久的故人,明白了一切的秦仲海没有选择刚刚成神的杨肃观指引的道路,而是选择了与神为敌的成魔之路。从此,杨与秦走向了两个极端,以此为引,柳门四秀的人生都开始了剧变。
少林之战后的秦仲海,明白了造反不是游戏,但在真正的考验到来之前,魔王秦仲海仍未走完他的成魔之路。正如成神要经历劫难一样,成魔也要经历,甚至,比成神要经历的劫难更为严厉,魔本就是抗天而行的,天自然要给他更多的磨难。
于是,在神的刻意设计下,少侠卢云给怒王秦仲海带来了最后的考验:为了控制自己的命运,能否杀婴、杀友、杀师。在这道考验面前,秦仲海终有了魔行,挥出了一刀,几乎跨过了杀婴杀友一关。尽管最终没有能跨过杀师一关,但魔态魔性魔心魔行具备的秦仲海终于走到了成魔之路的尽头。
但秦仲海必须跨过杀生成魔的关口,否则,他就无法对抗已经成神的杨肃观。秦仲海终于明白了方子敬给他的选择中,他选择了多么艰难的一条路。但既然选择了,就必须走下去。秦仲海无法杀他人之生成魔,于是,他选择了杀自己之生以成魔。那白头一跪,此前率性直行、不屈不折的秦仲海死了。但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终于历劫成功。
如果说杨肃观是以“舍我”入道者,秦仲海则是以“存我”入道者。但诡异的是,杨肃观是用“杀人存我”方式实现了“舍我成神”;而秦仲海则是用“舍我存人”的方式,实现了“存我成魔”。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怒苍的眼里,杨肃观才是魔,秦仲海却是神的原因吧。
还有更诡异的。杨肃观想以修罗的慈悲,建立大佛国,掌控众生,让众生各安所命,无欲无求,不惧生死,十年之后,他疲惫的发现,这个天下苍生不想要他的佛国,六道众生都不愿意让他掌控,他也掌控不了六道众生的命运,或许他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命运;秦仲海只想掌控自己的命运,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日子,不想为天下负担什么,十年后却无奈的发现,怒苍大军、天下饿鬼都已将他们的命运托付于他,他不得不担起这杨肃观都不愿意承担的重任,却几乎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的命运似乎与他们的志向颠倒了过来。
这也未尝不世神魔的悲剧。
附记:相对于杀人成神的杨肃观,我个人更欣赏自杀成魔的秦仲海。前者的身上,已经只剩下冰冷的规则,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他的“道”,却唯独感觉不到感情;后者的身上已经很难看到自由的身影,却隐隐还能看到人性在魔性下闪烁。或许,杨所舍弃而秦所不舍的情,才是人人都向往的。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神和魔,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繁衍生息的。人类自身如果没有可与神魔对抗的力量,没有可与神意魔心相提并论的思想,那么这个世界迟早会被神魔占领、统治、毁灭。
关于这一点,神与魔都很清楚。在神占据大优势的情况下,神感受到了威胁,而魔感觉到了希望。
“看守魔刀,围堵勇剑,遮蔽圣光”,神秉持防范于未然的原则,早早就为镇国铁卫定下了这三大任务,也从而向世人揭示了能与神对抗的三大力量:魔刀、勇剑、圣光。前者是属于魔王的,后两者则是属于人间的,是人间对抗神魔的最终希望。
在英雄志的世界里,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能非常清楚的知道,勇剑究竟是什么,谁又会得到勇剑的力量;但我们已经非常清楚的是,在大水瀑洗炼十年之后,圣光已经回到人世。
圣光,以天地为心,独立于黑白之间。
侠,便是这个世界上的圣光。
“侠之大者,以武犯禁”。这是英雄志里的“侠”,这是不同于以往的“侠”。侠并非胡乱犯禁。侠不是强盗,不是贪官,不是反贼……侠有自己的道。侠的道,便是这天地间的正道。侠要为他所遇到的与正道向抵触的不平拔刀相助。无论他所要面对的是神是魔还是人,为了这天地间的正道,侠都要以武犯禁。
正如神与魔都并非天生。而是人间历练而成一样,侠也是要经历重重考验才能成为侠的。
在遇到伍定远之前,卢云是一个纯粹的儒生。他想要参加科举,想要建功立业。被人陷害入狱、被盗匪偶然救出、落魄书生偶遇官家小姐谈起恋爱、再被官家小姐的家人赶出家门,这些,都是中国传统小说里一个儒生的标准遭遇。此时的卢云,能让人耳目一新的,是在狱中喊出那出自张载的那二十二个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中国读书人最高的梦想。此时的卢云,只是一个志向高洁却不通世事的儒生。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从这个角度来说,儒和侠其实在精神实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自身的信念挑战“法”的人物。儒不过是以文为器的侠,而侠,则是以武为器的儒。儒生卢云如果有了“武”器,他就有了选择成为侠的可能。
这时,身为盗匪,却有侠气的陆孤瞻给了卢云指点,使他具有了武者的能力,在卢云这块儒的土壤上,埋下了一颗侠的种子。
于是,当卢云遇到绝境中的伍定远时,他才有了侠者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能力,而不象是儒生那样最多只能“路见不平一声吼”却不能“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是儒生卢云向侠者卢云开始转变的第一步。侠的种子开始在卢云的心中悄悄地膨胀。
侠和儒在根本上,都是为了实现自身的信念,从这一点来说,侠和儒在精神上有与神和魔都有相通的地方;但侠和儒却从不想控制别人,在这一点上,侠和儒更接近魔的;而侠和儒动辄乱法犯禁率性而行的做法,则更为神所不容而为魔所认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虽然卢云与伍定远最先遇到的是后来成为神的杨肃观,但卢却未能与杨肃观建立多么深厚的感情,反倒是与后来认识的率直豪迈的秦仲海成为莫逆之交。
如果说陆孤瞻为卢云埋下了侠的种子,秦仲海则为这颗种子浇水施肥,使之生根发芽。当草莽将军秦仲海率部下为落魄书生卢云闯县衙平冤屈时,儒生卢云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乱法犯禁”行为。很讽刺的,本来清白的卢云以这样一种不清白的方式为自己讨还了清白。或许这时的卢云,才开始跳出“为万世开太平”的儒生梦,开始思考“正道”,开始了“为天地立心”的精神之旅。侠的种子已经开始在他的心中发芽了。
于是,当带着卢云乱法犯禁的秦仲海遭遇牢狱之灾时,卢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犯禁救人。此前的救伍定远谈不上乱法——昆仑派没有资格立法;闯县衙算是乱法犯禁,但却是是秦仲海的主导。这一次救秦仲海,才是卢云第一次以自己为主导的乱法犯禁。由此,侠的种子冲破了儒的土壤;也由此,卢云开启了观海云远四人的命运之门。
此后,神剑出世,卢云与激战卓凌昭之后的伍定远一道,救民于大洪水之中,这是身为儒生的卢云第一次为普通的百姓尽心尽力。尽管这次仍旧是伍定远为主,但卢云的侠气也得到了一次畅快的释放。
少林之战,卢云遇到了很多后来影响天下的大事,但他却并不知道这些大事的意义。他先与朝廷要讨伐的对象秦仲海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酒言欢,后在地道之中奋不顾身的救出了一代真龙,然后在地道之中看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秦仲海,更在垂死的老和尚天绝嘴中,听到了那影响天下命运的两句偈语,首次听说了“圣光”的存在与意义。但卢云不知道天下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明白命运已经将柳门四秀推向了风口浪尖。此时的卢云,还是那个有些侠义的儒生,他有梦想有爱人有追求——但没有找到他的“道”。
但若说少林之战对卢云毫无触动,那肯定是不对的。少林之战后,卢云“为天地立心”的追求,完全超越了他“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梦想。他开始了自己的独立思考,而不是以“往圣绝学”为出发点的思考。他要追求他的正道,为了这个正道,他甚至不在意成为“孔门叛徒”。这时的卢云,思想上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儒生的范畴,隐约有了“圣光”的模样。只是,虽然他知道“正道,就是做对的事情”,却还不明白什么事情才是“对的事情”——这就是他要寻的道。
然而,人在世间,要想遗世独立地寻道,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说卢云是欲飞九天的风筝,那顾倩兮就是系着风筝的那条线。卢云终究舍不下这条线。于是,在面临又一次救人的考验时,卢云被这条线紧紧地拉住了。于是,圣光熄灭。于是,修罗面世。
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欲置身事外的卢云终于没能避开如晦的风雨。柳门巨变,命中注定要“外出救人”的卢云,不得不再次担负起他的宿命。只是以往救人,卢云总能获得他人出手相助,这一次,天下还有人会助他吗?
怒苍山,天下英雄的故土。卢云带着一个与世无涉却又关系重大的婴儿和一枚来历不明却至关重要的玉玺来到了这英雄云集之地,寻求帮助。然而,怒苍此时却已是自身难保。在三万人与一个婴儿之间,怒王必须做出选择;在功名爱人与正道婴儿之间,卢云必须做出选择。卢云无法做出选择,卢云不愿做出选择。于是,有了入魔的秦仲海那代为选择的一刀。这一刀,让无法选择的卢云无法不选择,他选择了与秦仲海的选择相反的道路。由此,他逼出了另类的魔王,点燃了微弱的圣光,开始了最后的旅程。
被朋友兄弟舍弃的卢云,却意外得到了天下人眼里妖女的相助。在逃亡的过程中,卢云的心中也不再那么孤单,感受到了一点点地温暖。朋友的舍弃,恶女的相助让他对于正道的理解更进了一步。对剑神古谱上武功的修炼,让他在由儒变侠的道路上,增添了武的力量。然而,即使是这么一点些微的温暖,也很快被无情的打破。四面楚歌,退无可退的卢云在绝望的眼泪中,“夹世间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碍,遂舍善恶之心,得称剑神”,但剑神的光芒才刚刚面世,另一个“夹世间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碍,遂舍善恶之心”却得称“妖魔”的萨魔,很快让这光芒坠入水瀑。
剑神与妖魔在水瀑中,由激战到互助,卢云心中对于正道的理解日益深刻。当他终于明白了妖魔也是人、人是如何变成妖魔的时候,他对于正道的理解与追求也已达到了一个极致。最终,以“救人”而入侠道的儒生卢云,因为“被救”而顿悟到了“天地之心”——善恶只在一线之间的,宽恕、怜悯、慈悲就是这个世间的正道。领悟了正道的卢云,让这世间终于燃起了圣光,孤独的圣光。
或许这个世间的事,做到极致,便难逃孤独二字。神是孤独的,魔是孤独的,一代真龙也是孤独的。这三者的孤独,是身在人世心在何方的孤独,多少是自找。圣光的孤独,则是心系人间,奈何身在深渊的身不由己。神、魔、龙的孤独,让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走越窄,也越走越暗。圣光的孤独却让他在孤独之中,在寻道之路上越走越宽敞,越走越明亮。
在大水瀑中挣扎了两年之后,老天给了卢云再一次救人的机会,卢云也因此坠入更深的深渊,但也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水帘洞给了卢云一个安全的、与世隔绝的独立空间,让他没有了爱人,没有了功名,没有了梦想,唯有他自己和他对正道的追求。那个曾经想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生卢云,已经明白:往圣绝学并非他卢云自己的道;万世太平只不过是如秦始皇的千秋万代一般遥不可及的梦;生民自有他们自己为自己立命,无须他卢云越俎代庖;唯有天地之心,才是他所要的正道。在漫长的孤独的思考中,那些曾经只是顿悟的道,让卢云渐悟了“仁”的本意。万钧水瀑就如这滚滚人世,势不可挡的横亘在卢云的面前。他明白了,这人世是不可以直相抗的,否则就会被这洪流所吞没;但儒和侠对正道的追求,使他又必须直面人生。在这矛盾之中,儒者卢云领悟了“仁”的真义,侠者卢云领悟了化圆为方的技巧,儒侠卢云在历世间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碍之后,终以一颗赤子之心,十年流放之旅悟出——正十七。
此时的卢云,已经彻底的悟出了他的道。这时的他,才在精神上获得独立,脱离了儒生的迂执和少侠的轻率,由侠气侠行侠心而入侠道,拥有了成为一名真正的大侠的资格。多年前,陆孤瞻在他儒的土壤中种下的那颗侠的种子,终于吸收了儒的精华,化世间风雨为己用,长成参天大树。
千锤百炼出深山。领悟了侠道的圣光重回人世时,却并未立刻显出夺目的光彩。不仅仅是因为他不知名。修罗王掌控天下,魔王震动天下,一代真龙守护天下,他们,或显或隐,却都是这个世间的大人物。唯有圣光卢云,就正如如庄子所言那般“圣人无名”。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自己的迷惑。
正如一个人有黑暗甫入光明或由光明甫入黑暗会头晕目眩短暂失明一样,重归人世的卢云也经历着一眩晕过程。他迷茫于世事的变迁却又失笑于世道的轮回。他虽然悟得了“仁”的真义,却并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一个“仁者”。“仁”者,二人之事,只有面对任何人都可以问心无愧的人,才可以算是“仁者”。但在内心中,卢云自觉对一个人是有亏欠的。那曾经牵着他,最终却被挣脱而使自己流放天涯使她历尽磨难的,那个他深爱却不得不舍弃的女人,顾倩兮,在她的面前,卢云称自己问心无愧吗?扪心自问,卢云觉得自己做不到。如果过不了顾倩兮这一关,卢云这圣光终究只能如回归自己的世界,无法为人世点亮一盏明灯。布店之中,造化弄人,预备自灭的圣光再次面对自己最不能面对的那个背影。一颗黑痣让卢云顿悟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站在他前面的这个女人,也顿悟到即使时间回到过去,卢云还必将重复今日的旅程。他并未做错任何事,也无须为任何事后悔。年届四十的卢云终于“不惑”,并超前的有了“知天命”的自觉。流放十年后的卢云这才真正结束自己孤独的旅程,重回人世。
不惑的卢云终于没能归隐,南瞻部洲的圣光终于有了照亮人世的希望。
领悟仁道的大侠卢云以仁者之心,重归人世。他无法助魔杀神,更不能助神灭魔。他必须在神魔之外,找到另一条道路来化解这世间的万千悲哀。但他所要面对的是以一人之仁所不能对抗的六道轮回,以一人之恕无法消解的滔天恨意。他能找到吗?卢云自问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但他却明白,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面对,这是他的天命,他无从逃避,也无意逃避。
多余的话:
我们所知道的卢云就只有这么多了,未来的卢云还在孙晓的头脑里。十年混战,杨肃观、秦仲海、伍定远的道,都已经到了尽头,不破则无法继续,勉强继续下去就是死路——人世的死路,也是他们三人的死路。唯有卢云的道还有延续的可能。卢云的侠道之树已可见枝干,所缺的,是开花结果。但卢云侠道的延续,却也绝非一帆风顺,正如卢云看到勇剑剑谱时所说的:“断处即是起处,绝处方能逢生”。如果没有“断绝”,只怕也难“起生”。而要做到从断绝处起生,除了绝高的智慧,更需要绝大的勇气——知天逆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个人觉得,卢云,是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这种勇气本就是侠道精神的实质。同时,也只有做到了这一点,卢云才能把“成为大侠的资格”变成“成为大侠的事实”。
英雄志一书中,卢云的眼泪多有所在,卢云流泪之时,通常也是卢云在寻道之路上颇有领悟之时,不免揣测,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领悟勇剑的是卢云,那么,他悟道之时是有泪还是无泪?只怕已是无泪了吧。
伍定远拿起那把从背后射来的剑时,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悲哀?痛苦?震惊?伤感?高兴?心碎?绝望?茫然?无助?还是别的什么?
是否因为这把剑,伍定远才会在朝廷里,为那些文官大人们的杀光恶鬼只要两个时辰又两刻的高论目赤心狂?
这时的柳门四兽里,伍定远最接近崩溃边缘。他的死,几乎已经不可避免。
那么,如果最后死的是伍定远,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又会是什么呢?
为了解答这些,我们需要知道伍定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伍定远拿起那把从背后射来的剑时,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悲哀?痛苦?震惊?伤感?高兴?心碎?绝望?茫然?无助?还是别的什么?
是否因为这把剑,伍定远才会在朝廷里,为那些文官大人们的杀光恶鬼只要两个时辰又两刻的高论目赤心狂?
这时的柳门四兽里,伍定远最接近崩溃边缘。他的死,几乎已经不可避免。
那么,如果最后死的是伍定远,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又会是什么呢?
为了解答这些,我们需要知道伍定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伍定远的恨
伍定远或许是柳门四秀里第一个真切的感受到恨并将恨转化为力量的人。
他曾经是一个捕快。那时的他,头脑灵活,但不算很聪明;有些武功,但不算很高;有一定见识,但不算很广;有些领导力,但不算很强——总之,他有超过一般人的资质,却没有一样特别突出的优点,他不是站在顶端的那类人。但作为一个地市级的公安局局长,他的智慧、武功、见识、领导力,都足够应付常见的犯罪,甚至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他的能力也得到了民间以及上司的认可,拥有了一定的声望,尽管还远达不到天下闻名的程度。他升任陕甘道总捕头指日可待。可以认为,如果他做到陕甘总捕头,他也能够胜任。他是一个成功的捕快。
如果没有燕陵镖局的惨案,伍定远或许就会在这样勉强还算有些波澜的生活里,继续和那些鸡鸣狗盗杀人抢劫强奸等等诸如此类的罪犯做着还算有些刺激的斗争,去证明自己作为一个捕快是出色的吧。
可燕陵镖局齐家的惨案发生了。伍定远发现,这件案子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如果没有齐伯川的死,或许,在他尽了作为一个捕快应尽的义务后,或许会悲哀、伤心的放弃,但还不至于愤怒。但齐伯川竟然也被杀了。八十三加一,等于灭人满门。在他六年来的捕快生涯中,他从未见过如此肆无忌惮的罪恶,这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他感到了愤恨愤怒。
当伍定远开始恨的时候,卢云已经经历了牢狱之灾,他也许也有点忿忿不平,但更多的是伤心,而不是恨;杨肃观已经知道了(或者是自以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应该也有怨恨,但天绝用佛法给他造了牢笼,他的怨恨是沉睡的种子,还没有发芽,被规矩束缚着,没有达到力量化的程度;秦仲海呢?正在过着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快活生活,就算有所不满,也最多是嘲笑,还不知道什么是愤怒,更不会知道什么是恨。
感受到恨后的伍定远,已经不再是以一个捕快的身份去办一件案子——这时的他,已经是遭同僚背离,上司诬陷的通缉犯,——而是以一个有良知的人的身份,去为受害者伸冤报仇。他四处寻求帮助,但所有的帮手都被击败。到最后,伍定远,孤单的面对奔涌而来的罪恶。换作他人,这时应该绝望了。
伍定远没有绝望,有恨的人是不容易绝望的,尤其是当他还有希望的时候。伍定远还有希望,他自觉知道了一点真相,也掌握了反击的工具,他需要的是能够将这反击的工具转化为反击的力量的人。他开始逃,他的逃就是他的反击。他要去京城,寻求更大的帮助,就这样,伍定远到了京城。
但是,在京城,他的反击梦也碎了。他最后的希望,最后想要依赖的力量,被幕后的罪人轻巧的撕碎。而尾随而来的灭门者也逮住了他。这时的伍定远,是不是该真正的绝望了?
其实,故事到这里,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完整的悲剧了。公理和正义,只有在有足够力量的时候,才可以拿出来讨论。一个小小的捕快,与一个有巨大权势背景的强力犯罪集团的斗争,最终只能以捕快的失败作为结束。这很悲哀,也很现实。
如果伍定远没有遇到卢云的话,结局只能是这样。
但伍定远遇上了卢云。
如果卢云是圣光,他的光芒第一个照耀的人,就是伍定远。
武功高强的面贩的出现,让伍定远几乎完全陷入黑暗的心又看到了希望的星光。他的求生欲望,他对罪恶的恨让他向这个面贩出声求救。很幸运,他遇到的是一身正义感的卢云,他的求救声没有白费。卢云出手了。
但罪恶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即使加了一个人,也不过像是往黄河里丢一块石头,无济于事。于是,一个人的逃变成了两个人的逃。
或许是伍定远不愧是三奇盖顶,他似乎总有特别的运气,卢伍二人再次陷入绝境时,总算遇到了一股可以和江太师相抗衡的力量,景泰朝三足鼎立的另一足——柳门。
伍定远在进入柳门之后到再次被抓之前的那一段时间,是自西凉惨案以来,他心里恨火最小,希望最真,生活可算是最为平静但也是无奈感最强的时期。他升了官,虽然不大;重新拥有了房子,虽然是北京而不是西凉;他为齐伯川报仇的事情有了希望,虽然看上去还很遥远。但伍定远还是无力去改变这一切。他仍然是个地位不高武功不高智慧不高见识不广的小小芝麻官。连这个芝麻官都是因为他献给了别人可以扳倒政敌的工具,而不是因为他自己如何了不起而被赏赐的。生死之交卢云的离去,则在心理上打击了他,让他更加的无可奈何。在这种即充满了希望又充满了无奈的平静生活里,他的怒火逐渐的减弱。
但减弱并不是消失。伍定远为齐家报仇的信念一直没有变。于是,在郝振湘说出江湖开始为他感到不屑,在权臣对他的逼迫诬陷再度降临,在柳昂天决定要调查羊皮卷真相后,他有所沉寂的恨与怒再次爆发。无论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弱,他也要尽力去实现自己的心愿。这时的伍定远再次显现了他执着的一面。直到目前为止,他终究还是那个西凉捕快伍定远,他的心态一直没有发生变化。
可即使有了柳昂天的相助,伍定远仍旧是无力的。无论他的心愿多么的正当,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却是这个阶段的伍定远的最佳写照。
龙皇动世之夜,力不足的伍定远再次被抓。那张最重要的羊皮,也被抢走。一群俘虏,被抓到了谜底——神机洞。
神机洞里,剑神卓凌昭以一柄剑告诉了所有人,力量才是最可以依靠的。即使是通神的石像,也被剑神粉碎。力量的差距让伍定远感觉到自己的得努力是多么的苍白,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了绝望。于是,在冥海,绝望的伍定远选择了自杀。
.伍定远的变
“断处便是起处,绝处方能逢生”。伍定远的绝望,让他变成了一代真龙。
甫成真龙的伍定远,除了武功大增,其他的一切,其实都还是老样子。他心志不变,性格未改。但在别人的眼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于是,他升了官,有了更多的机会接触更多的权势阶层,后来与成了状元的卢云一起,与文杨武秦并列,成了“柳门四秀”。他说的话也开始受到重视——但却并不被采纳。
不过变成真龙的伍定远,终于有了自己动手为齐家报仇雪恨的能力。他被压抑的愤恨终于再无可压抑。他的意见不被采纳,他就自己动手,不再依靠别人。
但伍定远还是未能如愿,神剑擒龙的问世,让剑神与真龙处在了同一水平线上。拼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别人的力量不足为恃,自己的力量也力有未逮。这时的伍定远,经历了官场的尔虞我诈,看到了一些东西,多了些见识的伍定远尽管心愿未了,志向不变,但心境上多少有了一些变化。崇卿的出现,给了伍定远相当的安慰。 艳婷的转变,则让伍定远体验到了另一种无奈。从这时起,伍定远的生活里,除了为齐家报仇,多了一个成熟男人的职责——保护崇卿,看护艳婷。
他也开始有了随心所欲的能力与想法,当他和卢云一道,救出秦仲海时,他已经不完全是那个谨守法律的西凉捕快,他隐约有了侠的影子。
他也在学忍——忍艳婷的多变,忍命运的捉弄。为了“大局”,他甚至可以忍对卓凌昭的恨。他多少有了点“做大事”的“大人物”的样子。
但当卓凌昭惨败,昆仑一派险遭灭门的时候,伍定远再度爆发,他救出了卓凌昭。这时的伍定远,对卓凌昭已经没有了恨,而是怜。灭人满门的剑神,却被别人灭了满门;个人力量超凡的剑客,败给了权势熏天的奸臣。伍定远对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规矩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
卓凌昭死去,留下了“愿生生世世,再为剑客”的遗愿,让伍定远再度陷入了茫然。自从燕陵镖局惨案之后,伍定远就一直是以杀了卓凌昭,为齐家报仇雪恨为最大目标的。至于江充什么的,他也许看不惯,但其实并没有多么痛恨。现在这个他所痛恨的人终于死去了,他不再有恨,但他也不再是那个西凉捕快,他只想平平静静的当他的小官,慢慢的升他的级,安安稳稳的养大他的崇卿,最多再加上不知所措的追求他的艳婷。那种紧张激烈的生活,并不是他所向往的。他的武功的暴涨和见识的小涨,并不能改变他智慧不高领导力不强的本性。在心态上,他始终不是“大人物”。
但他的一代真龙的身份,让他成为众人利用的对象。他那不够确定的心,使他即使有了力量,也无从控制自己的命运。他的恨消失了,曾经把恨压抑住的杨肃观却爆发了。
于是,少林之战,他成了被利用的小棋子;杨肃观的政变,他成了被利用的大棋子。无论小棋子还是大棋子,他终究不是下棋的人。
正统复辟的成功,伍定远功不可没。于是,没有一颗大人物的心的伍定远,景泰朝微不足道的小捕快小官员小人物伍定远,成了正统朝数一数二的大都督大侯爷大人物。他获得了大人物的权力,也不得不背起了一个大人物的责任。
伍定远的闷
正统复辟,怒苍再起。不再有恨的伍定远,失去了一个可以生死相托肝胆相照的至交卢云,却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昔日的同僚——天下怒火最烈、恨的最凶的秦仲海。
十年大旱,十年大战。
伍定远在两个昔日同僚的夹攻下,苦闷的守护着他的一方天地。
他不是杨肃观,要建立一个大佛国;他不是秦仲海,要天地一杀空;他也不是卢云,要实现人间的正道。他为人其实很宽厚,他的要求其实很低,只要不超出他的底线,他其实并不想去为了什么而努力战斗。可以说,他其实并没有斗志,更没有怨恨。他并不恨秦仲海,也不恨杨肃观。他的恨,早就在卓凌昭自杀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他没有朋友,卢云失踪后,已经没有人可以做他的朋友。他的亲人,除了崇华,几乎也已经无话可说。遇到什么事情,他只能问自己,如果卢云在,他会怎么做。
他是如此的苦沉闷,以至于他已经只能用“嗯”来回应官员们。
苦闷的伍定远也有心愿,他的心愿只是守护。守护他的家庭,守护他的天下国家。
但即使是这点心愿,他也没有得到满足。
他想要守护的家庭里,艳婷成了镇国铁卫的二掌柜,是否与杨肃观不明不白不得而知;崇卿成了龙影,客栈的叛逆,义勇人的同党;只有崇华需要伍定远的守护,也只有崇华能给伍定远安慰与温暖。
他一心守护的天下国家,那些高官王爷们,有多少人感谢他?百姓们在他的守护下,有好日子过吗?会感谢他吗?更何况那些也是正统朝的子民的千万饿鬼?
王一通的不算太惨的惨剧,让伍定远对京城百姓的守护,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熊杰的被杀,让他对天下百姓的守护显得是如此的荒谬;饿鬼小孩的一步前进,更让让伍定远的天下国家成了一个巨大的悖论。那些达官贵人们的
伍定远在一点点的被压垮。
王一通的遭遇,已经让伍定远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客栈送回的粮票,让伍定远对杨肃观发了怒,但这怒火立刻就被镇压了,用崇华镇压了;
熊杰的被杀,熊俊的质问,让伍定远无言以对;
饿鬼小孩的一步,让伍定远心境大乱;陆孤瞻的讥嘲,让伍定远几欲崩溃,动了杀机。
于是有了卢云的那一剑。
伍定远当然认识这是卢云的配剑,伍定远也知道卢云练成了剑芒,伍定远不会猜不到这一剑是卢云射出的。
自己以为早已死去的朋友,自己内心里唯一可以对话的朋友,自己最感内疚的朋友,还活着,伍定远是不是应该高兴?
但,卢云却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伍定远他还活着,伍定远该做何想?自己这些年真的错了吗?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有什么意义?自己还有什么希望?
或许在这时,伍定远又有了面对冥海时的那种绝望吧?
红螺寺里,朝廷高官们兴高采烈的计算着杀光饿鬼们需要多长时间多少柴火。高官们的不可理喻,伍定远的怒火再一次爆发,他几近疯狂。但白云天的干预,让伍定远的疯狂暂时平息了。
伍定远已经很难再沉闷下去了,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伍定远的爆发只是迟早的问题,伍定远的死亡,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正是支撑着他到现在还没有崩溃的卢云。
十年后,已经变成了正统朝武神的一代真龙伍大都督,和变成了圣光的落魄书生卢云再一次面对面的时候,伍定远是该哭,还是该笑?面对卢云的质问,面对天下百姓的困窘,面对千万饿鬼的斥骂,面对客栈的逼迫,面对满朝官员的冷漠,面对自己的“八十三”……伍定远该如何自处?
除了自杀,还能有别的出路吗?
如果最先死的是伍定远,他该感到悲哀还是感到解脱?
伍定远三十五岁以后的这一生,几乎就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他开始是为了燕陵镖局,后来是为了天下国家。他无论是武功低微,还是武功高强,都未曾真正把握过自己的命运。
他并没有多么出众的才能,但也不是一无所长。他十年灭不了怒苍,却也始终没有被怒苍击败。他改变不了朝廷的局势,但他让正统军成为纪律严谨战斗力最强的军队,让朝廷不至于崩溃。他没有多么伟大的理想,但也有自己的做人底线。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却很清楚哪些事情是自己不能做也不能容忍别人做的。他守护了他的家庭他的天下国家,却被他的亲人背叛,被他的天下国家唾骂。
他几乎就没有得到过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的一生,就是一个悲剧,一个被命运驱赶着成为大人物的小人物的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