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观这个人的境界极高。会忍辱、会含冤、会受谤。会遭非常之变,不动于色;会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

怒。盖因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提到这个人,难免会想起“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诗句,但这种光彩总是深藏于面具背后,让人看得不大清

楚。
我们不妨一层层剥下这个面具,来看个通透。

一、杨素观的色彩和温度

英雄志里顾倩兮曾对琼芳说过:”要拿这茶水比拟外子,那也有几分相似。你要吃了苦,它便给你甜,你要嘴里咸,它

便淡似水,总之你要什么,它便能照出什么,好似一面镜子,再灵验也不过了。”
不想这茶本身却是平淡无奇,便似白开水一般,索然无味。为什么混起来喝可口,一味求解却索然无味呢?先套用几

句于丹的话来看看。
于丹读论语开篇就提到:今日我们谈孔子,只讲温度,不讲色彩。易中天就说了:真要加个色彩,也应该是灰色的。
这里就彰显了灰色的好处,你要浅红,那就给红色加点灰色;你要淡蓝,亦然。世界是多彩多姿,姹紫嫣红的,正因

为有了生活的五彩缤纷,理论的灰色才不显得死寂;也正因为有了思想的高贵纯粹,纷繁的世界才不至于俗不可耐。
你看灰色有多好啊,它可以中和天下所有的颜色。
所以我们提到杨素观就可以东南西北的去谈,天上地下的去想,你说他是英雄,对的;你说他是神魔,对的;你说他

是妖怪,还是对的。总之,你带什么色彩去看他,他就是什么。
这就叫观之在前则前,观之于后则后,世界百态,一一印证,无有不中。书上说这个叫“修罗本相”,我看也该是镜

子才对,如我辈也勉不得照什么就得什么。
人有七情六欲,是人就该带有感情色彩。完全中性色彩的人可能有吗?不可能,所以说杨素观三个字也代表“非人”

看完色彩再来量温度。

“假如一个人的品德能象雪一样洁白,心地不像雪那样冰冷该多好!”
—–
忘记在哪看过的这么一段话了,突然发现用在这个人身上真的非常合适。(杨素观的品德和他的境界一样高尚,这个

后面再讲,牵扯到银川的价值观。)
非人的东西有温度吗?没有。但孙晓要把杨素观由非人变为人,就一定要给他加上温度,最适合这个人的莫过于冰雪

的温度。
而这种描写书里处处可见,诸如:吴安正算命,王一通要银子,败战将不死。。。等等。
无论是场景描写还是人物描写,都很好的融入了这个冰雪的温度。所以这个人注定一出场就带着冰雪而来,让人寒从

心起。为什么喜欢杨素观的女性读者居多呢?女性天性里那些细致入微的东西起了决定因素。她们总是能透过那些冰

冷去挖掘这个人的热度,或同情其所为、或感慨其身世,无一不视己为杨的知音。
曾经有人说过:爱情最伟大的意义就在于完善人格的需要。我想这也正是孙晓写作的高明之处:用冰冷来展现雪的洁

白。
书中最直白的描述就是“身陷修罗殿,心向光明城。”
换句话说,非人的杨素观有了这种冰冷的温度就活转过来,长心、长肉;洁白啦,变成人啦。大家都喜欢雪,歌颂雪

是吧?那就先来喜欢和歌颂雪的冰冷吧!艳婷就是个绝好的例证。

施特劳斯有一个关于“隐晦表达”和“直白表达”的区分,其实隐晦是政治给予的一种限制,或者说这个叫“命运”


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关键还得看站在我们和语言之间的那个阴影,你是选择自我设限,还是继续以审美的名义傲

慢下去,拒不承认自己的偏颇。

这就是我想表达的第一个观点:杨素观的卖相好。

二、大佛国的危机
大佛国是什么?有人已经论证出来了,很贴切。当然,如果孙晓的野心够大,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切后现代所肢解的

政体形式,在这里也不多讲。想谈一下它的两个危机。
1)非合作博弈带来的困境
斯宾塞曾经说过:没有人能完全自由,除非所有人完全自由;没有人能完全道德,除非所有人道德;没有人能完全快

乐,除非所有人快乐。
这句话要是出自杨素观之口也许更有说服力。
所以我们先来承认一个假设,这个假设对杨素观很重要,也是大佛国合理存在的基石。
亚当·斯密的体系观点认为:“假设人人都是只为自己考虑,虽然只是追求个体的利益最大化,但是假如我们有一个

基本上能够保持社会秩序的一个制度,或者说有这么一个市场,那么尽管大家都为自己,最后的结果却是一个社会的

一个共同利益的发展。”
这个观点也成为了现代经济学的基石,按照杨素观的设想,规矩的作用就在于平衡所有个体利益的冲突,以确保社会

的共同利益得到最大化。
举个例子:很多人都喜欢玩魔兽,自发组织了公会,公会里面也有很多规则,而这些规则的作用就在于约束玩家,使

之公平游戏。
按照这个规则,每一个玩家都应该是平衡发展的才对。但有一天,当我们玩着玩着忽然间发现,自己离顶尖的玩家越

来越远,老是被杀,装备也越来越差。这种不平衡的差距越大,离开这个公会的人也就越多,最终这个公会会因为得

不到发展而宣布解散。究其所以,非合作博弈使然。
纳什均衡的出现,质疑了这个“看不见的手”,因为事实证明,很多人离开公会或者游戏的原因是因为在同等的条件

下没有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而这也是新儒家学者提出的质疑,假定我们不是一个追求利益最大化者,但是我们是一个追求幸福最大化者,那么亚

当·斯密的这个观点是否才能成立?
回到书中,怒苍的粮食只够三天,在这三天里武英要完成立储,银川要救黎民社稷于水火,秦仲海要去寻找“设想英

雄垂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的平凡生活,人人都有砝码,人人都会算,杨素观又该如何去面对这场浩劫?
其实大家都知道我要表达什么?就是有名的“囚徒困境”。
这个道理银川对灭里讲过,杨绍奇对陆孤瞻也讲过。所以我们不难理解杨素观和秦仲海合作的可能。
这是第一个困境。
2)王一通现象带来的裂痕
在王一通所处的社会里,他每天拼命的工作,只是想让家人过上些安身日子,但生活却一次又一次对他开着严肃的玩

笑,他疲于为三两银而奔命,却始终不得其路,最后不惜以身试法。
“我只是要三两银子啊,为什么不给我?”面对这样的质疑,谁又来给他这个银子,又该怎么给?这本是个无解的难

题,但毕竟观海云远中的三个都碰到了王一通,并对他做出了回答。
杨素观的回答是:有一条捷径可不坠六道,跳下永定河。
秦仲海的回答是:拿起刀子。
伍定远的回答是:情感上我同情你,律法前不能宽恕你。
我们就从这三个回答上来分析。
伍定远的回答最富感情色彩,但只是他自己两难的一种体现。《人间词话》里提到的“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指的就

是这种人。有了疑问,但不知道该如何来解决?
而秦仲海的回答最能解决问题,事实证明王一通最后也选择了拿起刀子,看来银子的问题还是要归结在银子身上去解

决。
最后来看杨素观的回答,他先是和王一通讲了番天下国家的道理,然后又提到了六道。最后讲了,还有条捷径,跳下

永定河自己淹死。
这是个最理智却又最无情的回答。说他理智,是因为回避了银子的问题;说他无情,是因为它只是某种工具的传话筒

而已。
当王一通在三个人面前走了一遭之后,我们不妨代他来思考一些问题。
王一通好歹也算个读书人,是明白些律法和道德的;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拿起刀子”,而不是去自杀。
读到这里我们不免有些猜想,王一通没有自杀,心里一定觉得杨素观的说法有些不对,他觉得自己不该死,只是他自

己还没有想得通透。
为什么呢?我有两个质疑。第一、诚然,我拿了国家三两银子,天下的万千恶鬼势必要少了三两银子。但其他的乞丐

、恶鬼和我王一通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啊,你杨素观为什么非要要把我们拉到一起来谈?
你是要让我自己觉得羞耻,觉得有罪,让我觉得对不起大佛国,对不起天下百姓。这么大顶帽子,就是要逼着我去自

杀啊!
第二、银子给不给是杨素观的权利,但自不自杀是王一通的权利。不给银子可以,但你让我去跳永定河,就是干涉了

我的权利。
在我看来,王一通对大掌柜而言只能算是个异教徒,他认定王一通不坠“地域道”已经侵害了大佛国的利益,所以决

定放弃对这个人的救赎,转而考虑是不是该让王一通自己跳河来完成献祭?杨素观所提到的自杀只不过是一种文明的

“吃人”方式而已。
有句名言是这样讲的:「假如社会的支柱是在谎言中生活,那么在真话中生活必然是对它最根本的威胁。正因为如此

,这种罪行受到的惩罚比任何其他罪行更严厉。」 看来王一通的命运注定是要和那些政治犯呆在一起的。
所以我坚持认为:在王一通向杨素观讨银子的过程中,杨素观所扮演的,也许彻头彻尾只是个骗子,他并不真正关心

王一通这个人本身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和问题。他对王一通所说的也许根本就是个谎话,而这个谎话让人深信不疑只是

因为它看上去显得比较“大”和“空”。
这一章看的一直比较压抑,人情的凉薄,让我看到道德的沦丧;利益的充斥,更加让我深信阶级的对立。
直到最后,王一通遍历诸般生死,终于对天怒吼:“皇天在上”。(干,他终于还是拿起了刀子。)
这么一个懦弱的人,最后喊出了“皇天在上”四个大字,最后选择了”操刀子”这样一种活命方式,并以此来对一种政

体的绝对性和权威性进行宣战。这一刻,我们又该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呢,甚或问题的源头就出在大佛国和杨素观

身上?也许正如杨素观自己所说:“我们的大佛国已不再完美,它产生了裂痕。”
很快我们将看到,会有更多更多的李一通,张一通走将出来,直到有天他们遇上那朵云。
所以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儒家的这句话还是很有先见性的。
这是第二个困境。
三、政道在两个层面的延伸

1)数学层面的延伸
政道。杨素观之所以无敌于天下,靠的就是这两个字。看看书里是怎么描写的。
杨肃观环顾堂下,道:「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这个政道,其实也就是正道,然诸位可曾想过,古人造

这个『政』字之时……」手指提起,定向墙上那个「政」字,道:「为何要多加一个『文』字边?牟俊逸冷笑道:「

拿着正字作文章啦。」杨肃观微笑道:「说得好。正道者,所行皆为对的事。政道者,所言必是对的
事。这个『言』字呢,便是要让你打从心里相信,我所作所为的这一切……」行下台来,俯身望向牟俊逸,握住了他

的手,静静地道:「都是对的事情。」
说实话,很讨厌这个说法,赤裸裸的,就象杨素观本人站出来宣称:“我是个骗子,但大家必须要相信我说的不是谎

话。”
但我们必须要给这个东西找个容身之所,要不然天下完了,卢云的正道也完了。(这个比较复杂,但我还是相信“政

道”是“正道”生存的土壤。)
大掌柜有门绝学。这个绝学号称能统御天下一切外力。我们不免就会想,世间力有大有小,如何能够统一?但有个老

和尚想到了个好功法,把自己的气力散将出去,遇到气力大的,就截掉一节气力,遇到气力小的,就用截掉的那部门

去补充,这个功法世称“天诀”。
如此看来,这功法的厉害之处其实不在统御,而在平衡。这个有点象数学里求平均值,正是如何把诸般外力整齐化一

的不二法门。
但会求平均值并不厉害,知道该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求平均值才是高手。杨素观显然深悉其中的奥秘。
我在前文提到了“囚徒困境”,这里再加一个“风险规避”。要知道,参与这场天下博弈的诸君,人人都在运用这个

;而“风险规避”的频繁使用,反而加快促成了各势力团队之间的利益牵制,提早形成了纳什均衡。
天下看似无解,但杨素观认为只要去做一件事情就够了,计算纳什均衡出现的零界点,求解平均值。剩下的东西就简

单了,就该对每一个团队进行“四舍五入”。
他笑载昊的算盘打得不好,就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他宣称“抗击世间一起外力”的由来。
我们该庆幸纳什是个数学家,更该庆幸杨素观也是,他的算盘打的很好,要不怎么能当大掌柜呢!

2)信仰层面的延伸
杨素观谈政道,他自己也信政道。但不得不说这个信仰是反面的。
王怡曾经说过:信仰有两个反面。一个是堕入相对主义,一个是自我神化,是智性的骄傲(也包括审美和思维的骄傲

)。圣经的说法,就是“自以为义”。
而这种自以为义最直白的表现就是把自己置于一种“纯粹”的状态下走钢丝,在我看来,杨素观正是如此,在第一个

观点里我就写明了,有人很喜欢计算,并认为天下万事万物都不脱他的算盘。
小红脸曾经说过:杨素观永远都是对的,他永远不会错。
想来杨素观的规矩以达极致,便算拿尺子来量也没有这么工整和精确。这个对和永远,就体现出一种“纯粹”的精神

,而在我们中国人所能理解的世界内,是不存在什么“纯粹”的东西的,当然,我也不是站在什么“虚无”和“相对

”的立场上去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去相信生活,并试图从生活中对自己进行反复的求证。但大掌柜和他缔造的大

佛国却在生活中努力延伸着“纯粹”的意识形态,并试图继续扮演下去。
在杨素观之前,《理想国》里的莱库格斯、太平天国里的洪秀全,他们都这么干过。算起来,自柏拉图以后最出名的

还要算摩尔爵士的《乌托邦》。他设计了一整套的制度、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希望让大家在其中幸福地生活,罗素

看完以后给了点意见:在乌托邦里,很难找到感觉自己不幸福的人,大伙只是傻愣愣的,感觉不大自在。
人人都幸福了,为什么不大自在呢?有两个原因:一是、社会职能太完美了,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
二是、张三看到李四的时候,他觉得李四不像李四,象他自己;而李四也是同样的感觉。
这个例子有点不伦,但重要的是它得出的两个原因,为我们指明了从“契约自由”到“后极权主义”的这么一过程,

所以你大可以不必管它是左派的还是右派的,是资本xx的还是社会xx的。因为很多人都在扮演着“哲人王”的角色,

都在这么干。
我想用一段话来对这种“哲人王”式的“纯粹”进行描述:
「国家之下,将所有经济生活屈于一个理性的中央声音,这种声音相信它自己远比生活更聪明,这种做法是反对生活

本身。这是现代人妄狂自大的一种极端表达,他相信自己已经彻底了解了这个世界,他便处于创造的顶点并拥有足够

的能力和整个世界竞赛;他宣称自己的头脑是有机体的最高形式,而不去注意到存在着一个无限的和远为复杂的结构

,即自然宇宙存在的秩序,他自己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引自哈维尔文集)

对抗这种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相信”,要想不相信,我们就需要“LIVING IN TRUTH! ”

四、为天下人救赎
这个对我太难了,没好好想过,也许我所去认知的出发点根本就是错的。先站个楼,等待砖头。
我们先来看看杨素观对银川的评价,书中有这样两段话。
杨肃观道:「太后曾言,银川是她最心爱的孙儿,心地之善良,好像是观音菩萨一般,可惜这孙女就是太过聪明了,

故而没人救得了她。」
杨肃观道:「太后说了,正因银川公主太过聪明,读了太多书、想得也太多,所以一生下来,她就觉得自己有罪,也

因此,她命中注定……会被剥掉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遭受天罚。」
太后对银川的评价很有些基督教的原罪思想,所以银川读书也可类比夏娃偷吃了智慧果。
银川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罪呢?其实和夏娃一样,是一种智慧的羞愧。羞愧于自己的有限,羞愧于自己身而为人那些

与身俱来的种种缺陷,贪婪、欲望、狂妄、怯懦。。。
当银川觉得自己有罪开始,就觉得天下人都有罪。而身为公主的身份,就让她更加同情和怜悯世人,以救世济人为信

条。
用杨素观的话说:「您是佛,六道中的大施主,肉身布施,普济诸穷苦。」
这个思考的过程,身为佛家弟子的杨素观自己也经历过,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另一个神明“修罗”而不是佛。原因就

象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因为六道之中,只有他敢质疑佛。」
我们思考一下,当杨素观生而为人,不耻于世人,更不耻于自己之时,也就是罪的意识刚刚觉醒之时,他所感知的,

和经历的,自己就始终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屠刀。具体过程不讲了,只讲结果。
在整个蜕变过程中他认识到所谓自由、道德、仁爱,这些的字眼和思想,都是世人用来自己麻醉自己的产物,没有一

种东西可以给他建立起一种可以超越时间、超越肉身灭绝之上的正义感和自信心。没人能救得了世人,世人如何自救


最后,他把这种矛头指向佛祖和上帝。认为,不在生命有罪,不该区分善恶,而在神明的“公义”出了问题。
从那一刻起他自我放逐了,也代满天神明放逐了世人,他固执的认为“人生来就只配戴着枷锁生活”,只有枷锁才能

替代佛祖教化世人,不教而治,故名“非天”。
用他自己的话说:“神佛舍弃诸君,我不弃诸君。”
孰不知,这样一来连审美意义上的罪都没有了,所以正义的本源出不来,甚至惩戒的本源也出不来。
人间的审判是什么?只是我们相互调侃的一种策略罢了。

小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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