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小阿秀 James: 如果您没有看完整篇的评论，那您一定要看，因为您理解了我的做法，便是给我的一杯水，那比金钱和虚名都更为重要。这是一种渴望被人理解的心。 孙晓渴望被人理解，包含他为何选择创作英雄志的动机、以及创作英雄志所期望达到的最终旅程，事实上，我们建筑的是一个超现实的浪漫世界，那里的人充满了反省的精神，「观海云远」，他们不懈怠的思索自己的道路与人生，却不幸的将彼此推入了深渊。 下文我介绍我目前写的结局，这未必会和发表出来的相一致。事实上，你很明白的，孙晓每年到了这时候，都会出现类似的创作挣扎，也就是「到底还要不要保留王一通」的痛苦，我的创作速度和过去相比，并没有比较慢，反而更快了，但「是否保留王一通」、「是否保留小水滴」、「是否保留丰王爷」，这些议题却是使我痛苦万端，每年重写的关键原因。 这些无谓的穿插「废话」，之所以被人轻视，并非是他们不用心，是因为他们不像是传统的故事，偏偏他们又是填补正统王朝空虚的必要元素，保留与增添，以及如何使他们更容易被读者接受，一再折磨著我。这也使得作者越来越慢。 举例而言，大结局的开场是金凌霜与罗摩什的对话，通过他们的对答，我们看到了正统皇帝另一个深沈的面貌，正统注定会复出，就算没有杨肃观、伍定远，他还是会再一次攀上天顶，因为他抱定了决心，他一定要成功。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台上。 正统皇帝的死，是大结局里非常重要的一幕。没有八王世子的衬托，正统皇帝的死会像是慕容复杀死段正淳一样的荒谬，有了八王世子，我们会看到正统皇帝的孤单、坚持、反抗，以及向上苍命运的怒吼。 ———————————————————————————– 「朕复大统，已满十载……」正统皇帝声调转为低沈，轻轻地道：「十载以来，上苍不雨，三代以降，未闻此异。朕逢深夜时，每每辗转反思，便觉得……觉得……」他低下头去，叹了一声，突然双手张开，仰天悲嚎：「天何厌朕啊！」 「皇上！」内阁上下大惊失色，便由何大人带头叩首，恸声道：「上天不雨，此皆吾等罪臣有过！致令天罚！求皇上保重龙体！」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国……」正统皇帝仰天喘气：「天何厌朕、雨何不正？雨何不正……天何厌朕……」念著念著，突然提起拐杖，奋力抛向天际，厉声道：「天何厌朕！朕也何其厌天啊！」 「苍———天！」天地震动了，皇帝双膝跪倒，凄厉嚎叫：「你为何要如此待朕！为什麼？为什麼啊？」拐杖远远飞了过去，便从屋脊上掠过，几名黑衣人缩头缩尾，倒也不敢伸手去接，听得咚地一声，拐杖从卢云头上飞过，落到茶堂后头去了。 ——————————————————————————– 这样一个段，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保留了，你知道的，对说书人而言，读者就是天，然而当创作这件事变得如此不可预期，你有时觉得…… 「天何厌朕！朕也何其厌天啊！」 为了写好结局，我一共写了三个开场，它们必须承继过往、开创后来，我现在要重新找一个最好的方式。当然，你认识我够久，所以你一定明白，孙晓是喜欢写作的，创作还是充满乐趣的，你看吧，如果我们仔细思考，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在这个立储大会里，情势最险的人是谁呢？ 是琼武川吗？是琼玉瑛吗？ 不是的，灾民就在城外，八王就在台下，请问他们的目标指向了谁？这就是「看人上台说千般」此章的主旨，在立储大会里，最可能倒下的不是别人，而是正统皇帝自己。他才是情势最险的人，所以他要进行一场政权保卫战。 杨肃观最终必须思考一件事，他为何会那麼不幸的，从神机洞里放出了这麼样的一个枭雄？所以，他也会明白，为何秦霸先最后会被迫走向妥协。 今日的正统皇帝，不再是武英大帝。当然，如果大家真正关心的话，那我可以从容的描绘这位空前绝后复辟之君的面貌，可我也不免挂心，当我花了足够多的笔墨阐述他的心灵动向时，我是否又会落得一个「史上最烂」的讥评。
James，你是老读者，你可否告诉我，今日的读者们到底要看什麼呢？我写的这本书，到底要给谁看呢？是给那些毫无耐心的、还是那些单纯想来看故事的？还是那些期待武侠复兴的？ 我现在感到茫然，必须要停下来想想，我觉得自己迷失了，结局里我写了一个叫做「何如斯可从政矣」的章节，说的是考官对八世子阅卷的过程，现在可能要删除了，因为这又是一个「很不武侠」的篇章，在废话与戏谑里批改考卷，最后爆发出一个吓死考官的结果，并间接促成了结局。这种模式合适吗？我已经不知道了。 太多的东西让我犹豫，郁丹枫和伍崇卿打架，这样的东西有没人要看呢？苏颖超拖著断腿上台，这样的东西又有市场吗？这又让我想到娟儿，人人叫骂的白痴配角，十八册里的她跑来跑去，十九册的她捡到赤兔马，二十一册的她到处蹓躂，甚至还和陈得福鬼混，这个小龙套直到二十二集里，才脱掉全部的伪装，暴露了她那其实极端孤单的心灵。 那「娟儿很孤单」，这样的东西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吗？不妨这样说，娟儿很孤单，这又关「英雄志」什麼事？ 这就像是令狐冲很孤单，又关笑傲江湖什麼事一样，娟儿的孤单，是战乱的结果，而她必须努力坚强的活下去，用一种荒谬的方式。这也是英雄志必须表达的主旨，可这到底该怎麼说呢？这就像「王一通」一样，到底是不是废话呢？还是我根本就选择错误了，我不该写武侠？因为武侠是最没条件承载这些东西的载体？各位武侠读者，你们可以给我一个回答吗？ 此刻，你就像一个受到惊吓的说书人，呆滞的站在台上，面对台下凶暴不可测、不断吼叫的观众，你的精华不再是心血，他们只要听那些老桥段，可你不想再说那种东西，但你能拿出水柱喷击他们吗？最终你会发现，你只是想平静的描述心中的世界，任何压制都会带来更猛烈的反弹。尤其是你的审美标准是如此的主观，可是你面对市场时，你又会害怕。这就让你越来越慢、越来越觉得自己为何沦落至此。 当然，其实大家已经够「慈祥」了，比起无人闻问，这已经好上许多了。所以这也是我必须再一次逼迫自己的原因，市场与自我，我必须再一次发动追寻，寻找世人所爱的模式，并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法，这是我必须再一次修改结局的原因。 日后，我想自己仍会继续发表武侠，但这次我不要再写任何被公众接受的体裁，我已经决定了，英雄志之后，我会写三部现代武侠中篇，「国宝」、「骡王」、「少年小鲑」，我只各印最基本的印量，同时我也敬告ocr的朋友，不能张贴，因为你的网站会被查禁，这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是这三部武侠没有办法被任何政府单位接受，它具有强烈的反文明倾向，它充斥著对当前社会怪现象的嘲笑，对主流价值的冷笑，对虚假公众抛掷石块泥沙。我怀疑有没有书店想贩卖它。这三部书是断然不能被任何自许为「工业化资本文明」包容的作品。我会自由写出反社会的歌颂恐怖暴力的恐怖故事，所以它们绝不像英雄志一样瞻前顾后。因为这三本书本来就没打算赚钱，所以也不在乎谁的评价，除非你想和我单挑。 当然，世界上也没有任何力量阻止我发表这三部私人作品，我甚至会自己印好放在家里卖，或者是自己用印表机印出来，我写故我爽，事实上大家只关心男人干女人和女人买名牌包的问题，公众又何必来看我的作品？我又何必在乎公众呢？ 也就是说，经过英雄志的压抑之后，我需要一次总体大爆发。完全不考虑市场，以君主专制的态度对社会进行残暴、充斥脏话的描写，书里到处都是劫机份子与在飞机上公然拿出香烟抽起来的怪物，一边喀喀咳嗽，一边听著两边座位乘客发出凄厉的、如同看到杀人魔王一般的惨烈叫声。 「啊呀！二手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警察快来啊！」 美丽的空中小姐晕倒之后，身高一百九十公分、口操流利英语、拥有MBA双学位的亚洲英俊体育健将出来英雄救美了，这位共和党员走向我们的男主角小鲑，准备使用他在纽约学过的摇滚伴奏空手道教训我们的男主角，然后小鲑这样站起来，由於他没抽过烟，所以一边喀喀咳嗽，一边把整张座椅拔起来，螺丝发出嗡嗡的怪响，绷地一叫，打到了窗户上，两旁的英美白人老妇大哭了起来…… 「几撒斯！he’s Osama！」 我知道这不好看，没关系，我自己看就好了。 当然，英雄志不同，它温和端正，符合公众的主流价值。它揭橥反省的精神，像是传教士一样的忍辱负重，对种种怪异现象，它悲伤的呻吟，而不是抛掷泥沙，到处便溺放火那样的精神暴力。英雄志是卢云类型的长相，现代武侠是伍崇卿的长相。也因为如此，接下来这段时间里，我需要心灵上的触动，英雄志太正派、太脆弱了，太禁不起骂了，我会看看自己漏了什麼，少了什麼，忽略了什麼，创作是私人的事，但也是公众的事，因为这部小说已经流传了出来，我会设法进行一些检讨。 创作，真是一件悲哀的事，如果你不够专制的话。 最后，我亲爱的James，谢谢你第一个回应。
孙晓 _________________ 讲武堂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