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述与回应(一)———-文天祥与后代的英雄们

回awakening:

首先,您是谬赞了,我完全没有您谈的万分之一的能力。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活在非常普通的承平时代,写武侠小说,是因为想使自己不凡,但看来是越发庸俗了。

您的每个问题都很大,如果草草回答,是对您的不敬。认真回答的意思,是包含了表述的方法,文字的剪接、引导,而不仅是语言上的平铺直叙。未来我会慢慢回答您的问题,希望包涵。

写文天祥作为完结篇,并不表示没有遍数天下英雄【七】、【八】、【九】,所以日本的部份是会被记述的。但这个完结篇是很笃定的。就是文天祥,人类精神的导师,他是英雄的最后终点(最高标准,完人)。

我注意到有许多人质疑文天祥之后是否再无英雄的说法,也认为这过于武断。我想,这不是排他的。刘福通、杨琏、方孝儒、左光斗、史可法、海瑞、舒芬、杨慎,都有反抗者的色彩。至于开创事业的人,自永乐大帝以降,建功立业的人非常多,如果英雄的定义是成功的造福别人或至少是同族的同胞,他们也都符合这个标准。

正气歌裡对英雄(君子)的定义非常严苛,能够完全实现的人,历史上只有文天祥,即蒙古渡江以后,他真正做到「无愧」。

在第一时间就对不公正的行为进行全面反抗,且绝无妥协馀地,文天祥做到了。但这一点,许多人并没有做到。包含于谦。公平的说,在英宗返国后一连串的不幸际遇中,他没向当局进行抗争,事实上,他自己也是当局的一员,所以日后才有「夺门之变」与全面的斗争清算。

历史会报复,如果你不以对错来处置事情,对错是非就会离你远去,这就是因果。

如果说杀死英宗是一个做法,我想说,那就是毫无疑问的「篡」,君主宗法体制的特色在于,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皇帝的权力,请注意,是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保持中立」的权力。永乐帝一生彪炳战功,海陆两手功业,中国历代皇帝无人可及,当他还是燕王之时,他的侄子要杀他,大臣们也不断怂恿皇帝杀他,永乐出逃,随即起兵反抗,于情于理都合,他有活下去的权力,但——–他这辈子就是背负了骂名。

他自己也明白,他必须被骂,否则大明朝再无体统。当然,满清非常乐于骂他,差不多也骂上了三百年,若不是他们荒谬歪曲太过,我也不会写隆庆天下。

但即使是我,也在骂永乐帝。或者是这样说,永乐帝自己想必也后悔不已。

任何人都不能破坏宗法制度,否则就是背叛立国的道统,所以永乐帝心裡有一个剧烈的矛盾,当他选择仁宗继任时,不啻也点名了自己得位的不正,可他最后也不得不选择仁宗。这与其说是因为爱他的长孙,不如说是他爱自己的国家。

玩民主,有宪法,玩君主专制,就有「大礼议」,维持这些秩序不是无聊的斗争。制度一旦被某种理由破解,就会成为一个大洞。张居正能不守孝,魏忠贤就能不守法。便宜之路不是只为某些人眼中的「好人」而开。

维持这些秩序不是无聊的「愚忠」,邹元标被张居正逐出朝廷,捍卫的正是朝廷的制度。邹元标的失败,不啻也证明了制度可以破解,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阉党」。

对魏忠贤集团第一时间就进行全面的、绝无妥协馀地的生死反抗,这一点,东林党也没做到。奸党厉害之处,是一点一点吃,所以当他们长大以后,再反抗就来不及了。这时除了妥协之外,就只能用死来抗争。

这一点,东林党人是可怜的,因为他们只能被动。

对太监干政的行为进行第一时间的纠正,这一点,明代政治家们全部都没做到。他们利用太监,想要便宜行事,当然自己也被太监利用,所以后来把他们养大,这时除了投降以外,就只能选择对决。

这一点,明代政治家们是可恶的,因为他们主动养出了体制以外的怪物。

明朝的君主并不是全体极权的,或是这样说,极权从来不是某制度的专利,极权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发生,包含所谓的民主时代,制度只要被破解,立刻就会极权。

布希时代的美国,只有一种声音,响彻云霄。

科林顿时代的美国,只有一种声音,响彻云霄。

什麽叫做极权呢?各位可以深思,尤其是当你真的和主流意见不合时,你会有深刻沉重的体会。

我自己不是英雄,我只是普通人,在东林前辈面前,我只是小人,惭愧不已,我完全做不到他们的万分之一。但是,如果拿正气歌的标准来衡量功过,文天祥确实是完人,而许多前辈们无法达到文大人的境界,虽然他们也都得到了我的尊敬,但在最初的那一刻,能否守住最初的约定,仍然是君子们最看重的事(在齐太史简)。

当英宗被软禁虐待时(遑论后来的废太子),如果有人用勇气来抗争,而不是集体效忠、集体噤声、集体矇溷过去。明朝的历史就将改变。我想,拿于谦来比文天祥,这样对于谦并不公平,在皇位之争前,选择噤声是可以谅解的。但也因为皇位之争,所以拥有兵权的他,成了被清算报复的对象,值得同情。

于谦并不是完人,我们不能以此苛责他、要求他。

至于文天祥,我们就不谈了,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妥协,绝不心存任何侥倖,这就是完人。

今日的世界,当邪恶发生时,所有的人都在妥协。那也注定了后来将有一个又一个悲壮的烈士,这让我们唏嘘不已。

当然,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我自己绝不是英雄,我只是小人,因为我自己始终在让步,包含这篇文章,很多话我也保留不说,以免得罪人,这就是我这种人的可笑之处。我做不到,我说服自己的理由是「以后我会做到」,但很显然,今天就做不到了,以后恐怕也做不到。

当然,某些人如果是英雄,在那种宽鬆的标准下,我也敢自称是英雄。但其实,我知道自己是哪根葱。

我为我自己感到难过,这个没打就先闭嘴的小东西。

小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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